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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警示录

唐山警示录

唐山警示录:大毁灭前的最后一个黄昏
在共和国的记忆里,深深铭刻着一个非比寻常的年份——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

  一月的十里长街,滂沱的泪水送走了“人民的好总理”;



  四月的xxx广场,正义的鲜花和愤怒的诗篇面对着血腥大棒的挥舞,刚为濒临崩溃的国家带来一线生机的邓**同志再度落马;

  身染沉疴的伟大舵手毛**,此时已无力操纵这艘风雨飘摇的共和国大船;

  四个极度疯狂的政治小丑,鼓着“批邓”“反击”的邪风,将治理整顿初显成效的国家秩序又吹向了混乱的顶点。

  人祸未了,天灾的魔影又悄然逼近这个磨难年度的七月——

  大毁灭前的最后一个黄昏

  1976年7月27日 星期二 丙辰年七月初一

  几天断断续续的连阴雨过后,火辣辣的太阳照耀了整整一天。黄昏降临的时候,燠热依然悄无声息地弥漫着。人疲倦了,树木疲倦了,整个唐山都疲倦了。一缕一缕的炊烟像柔柔的黑纱,轻轻融入夏日黄昏的迷迷茫茫的天空。

  唐山人无法忘记和亲人生活的最后一天。这一天过后,数十万亲人的生命结束了,还有数十万幸存者由此而改变了一生!那些与唐山大地震有关的中国地震界的官员、专家以及工作者们,无论在这一天做了什么,他们都不应该忘记。

  刻骨铭心的黄昏。

  千古遗恨的黄昏。

  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个黄昏!

  与大地震有关的还有一座美丽的小山城——青龙满族自治县。在这个无法忘却的黄昏,这里是另外一种场景。远处的山尖缓缓地刺破了夕阳,西边的半个天就被染红了。整个县城一片悲壮。路边大喇叭的“东方红太阳升”不见了,竟然滚动播发着临震警报,地震随时有可能发生……地震……

  县委书记兼县长冉广岐坐镇帐篷当中,一脸的庄严,指挥青龙满族自治县47万人民创造着人类灾害史上的伟大奇迹!

  青龙县科委主管地震工作的王春青——这个大山的儿子,是他带来了大地震即将来临的信息。信息的来源地在哪里?9个小时后的震中区唐山!通报信息的人是谁?地震科学家汪成民。他是哪里的地震科学家?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

  青龙距唐山115公里。冉广岐指挥青龙人民创造着奇迹,一无所知的唐山人民却面临着巨大的死亡!

  唐山的夜,出现了一阵一阵的藕荷色的地光。池塘里的鱼翻白了。井水改变了少女般内在的性格,不是默默地调剂盈亏的水源,而是急剧地上升或下降,有的还疯了似的冒泡翻花!跟人患难与共上千年的狗声嘶力竭地狂吠不止,俨然得到了天旨,告诉人们这即将来临的泼天大祸!

  夜愈来愈深。一阵阵藕荷色的光仍在闪烁。乘凉的唐山人陆续走进了自己的家。中外宾客也回到了下榻的地方。渐渐的,唐山市的大街小巷变得空空荡荡……

  唐山和青龙,同一个月亮,同一片星空。

  我和数以百万计的唐山人一样,将近三十年了,多希望这是出自某个大导演杜撰的灾难巨片,我们的亲人有再次醒来的那个瞬间。可是它不是……真实的悲剧比虚构的故事更惨烈!

  青龙能做到的,唐山为什么不能?

  七•二八不是一个法定纪念日。新闻媒体总是尽着天职和良心,年年关注七•二八,年年报道七•二八,不忍说又不能说的七•二八,人类无法忘记的七•二八。

  那个七•二八黑色的瞬间,把百万人口的重工业城市骤然变成了巨大的炼狱。幸存者们无法接受这血淋淋的现实,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姐妹之间兄弟之间说笑着睡了,睁开眼睛亲人竟变成了死尸!数以十万计的遇难者又演绎出了多少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的人间悲剧。亲人们走了,已经走了很远。一日三餐,多少女人吃饭时多摆上一副筷子;漫漫长夜,多少男人给再不回来的亲人开着门;孤儿们一夜之间仿佛都一齐长大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为儿孙烧起祭奠的纸钱……

七•二八,全城自发的悼念日。

  在我采写本调查的过程中,脑海始终航行着一艘船——泰坦尼克号。她沉入大西洋海域已经将近一个世纪了,不同肤色的人们至今还在怀念她。我相信,人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悲凉的爱情故事,人类需要在震撼人心的悲剧中吸取更深刻的教训。我们是水手,是乘客,也许是设计者。

  唐山大地震要比泰坦尼克号惨痛多少倍!

  人类创造财富的同时,也应该想一想对于人类生死攸关的问题:在我们居住的星球上,唐山大地震的惨痛悲剧可能不重演吗?这是摆在行政管理、科学家和公众三大群体面前的一道无法绕过去的难题。无论命题多么尴尬,都需要人类去勇敢地面对和思索。

  人需要生存。人都有生存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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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地震监测网发现了什么

  本章叙述的是工作在地震台、站及监测点的唐山人。

  在采访中,我感到了他们对家乡那种深刻的爱。在平时,这种爱或许不怎么明显,可是当大劫难即将来临,却表现的那么强烈!唐山,是生养他们的故土。这里有他们牵肠挂肚

的家,有恋着他们的女人们,有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还有静静流淌的陡河,甜甜的炊烟……他们像小燕啄泥一样,年年月月辛劳奔波着,构筑了不怎么富有却温馨的小家。一个一个的小家,组成了可爱的故乡。

  他们一旦得知故乡显现了大震的背景,便不顾一切地捕捉地震的信息了。故乡不能毁灭,家不能毁灭,亲人的生命不能毁灭啊!他们捕捉到了临震的信息。

  他们曾有人声嘶力竭地告急!

  这一切没有感动上苍。父老乡亲大都还在睡梦中,一场大毁灭席卷了整个唐山!他们从此沉默。新闻界也从此沉默。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唐山大地震是中国灾害史上不光彩的一页吗?假如唐山大地震预报成功了,新闻界会怎样呢?

  这不公平。

  他们是唐山人的骄傲。尽管他们不是哥白尼也不是海力布,只是一介草民。草民该做的他们做了,草民不该做的他们也做了。他们很优秀,优秀的事迹却沉埋了二十多年。

  我寻找他们,从冬天找到夏天,从夏天又找到冬天。

  面对地震专家的否定,他再次发出临震警报

  马希融,高级工程师,回族,1933年7月生。1955年参加工作,后进修矿井地质及物探专业,开滦马家沟矿地测科、地震台。

  河北省xxx第六、七、八届常委。

  马希融身材魁梧,方型脸透着一股豪气,性格有点倔犟。让我想起伊斯兰的英雄——马本斋。在我众多的采访者中,他是最难采访的人。他不愿提及过去。我顶着寒风“三顾茅庐”,老人才向我和盘托出保藏已久的珍贵史料。

  1976年5月28日开始,马希融发现,一直平稳的地电阻率值出现了异常变化:北偏西20度测道地电阻率值大幅度下降,北偏东69度测道也出现了急速下降现象。

  他相信他的地电阻率监测系统。这在1976年是颇为先进的观测设备,是他亲自完成组装和试测的。然而,他还是反复地仔细检查,结果是仪器正常,线路无损,周围的环境也没有干扰。

  科学严肃地向他昭示:地电阻率下降,反应了地壳岩石应变积累的加速发展,预示着近期要发生强烈地震!

  马希融明白,科学来不得半点差错,一定要慎重一定要精确。他夜以继日地观测计算,结果:北偏西20度测道,5月28日至6月14日地电阻率值下降幅度达17%;北偏东69度测道,6月7日至18日累计下降幅度8%。

  马家沟矿地震台毕竟只是一家,他又与其他台站进行交流,并且注意了对地下水和动物变化的观察。他最终肯定了自己的结果是准确无误的。

  1976年7月6日,马希融正式向国家地震局、河北省地震局和开滦矿务局地震办公室作出短期将发生强震的紧急预报!

  国家地震局来人了。

  7月14日上午,两名地震专家到达了发出紧急预报的地方。专家听了马希融的汇报,看了监测设备,又检查了线路,没发现任何问题。专家却认为地电阻率下降是由于干扰引起的。国家地震局地震专家和唐山市地震工作者的对话很干脆,也很正常,但却像刀子一样在马希融心里剜了将近三十年。

  专家:如果按照你的意见,唐山不就在地震中毁了吗?

  马希融:我是这个看法。

  专家:如果真是大震,发生前将有很多小震。

  马希融:如果先发生大震,而后发生小震群呢?

  专家:世界上还没有这样的震例。

  马希融:昌黎后土桥是专业地震台,极距比我台长得多,探测深度也深得多,为什么近两个月来曲线形态与我台那么一致?

  专家:后土桥地震台内外线很乱,现在也不承认是异常了。

  马希融:您看我们地震台呢?

  专家:很好。以后我给你寄一些资料来,你好好学习学习吧。

  马希融是个倔犟的回族汉子,他竟敢在专家的结论面前不退缩。这位毕竟不是一般的专家,是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负责地电的专家!马希融还是蔫了一回,但从科学的角度他不服,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表现在行动上便是夜以继日地严密监测地电阻率的异常。

  一个千载难逢的重大异常,在他的视野中愈来愈清晰。

  7月26、27日,相对平稳的北西道和北东道地电阻率值突然出现了同步急剧下降的现象:北偏西20度下降幅度达12.4%;北偏东69度下降幅度达3.8%!

  为什么大幅度下降之后,曾出现了37天的相对平稳?

  为什么又出现了同步急剧下滑的现象?

  ……

  燥热折磨着马希融。

  回族英雄马本斋驰骋疆场是一种征服,马本斋的后代征服地震预报难关也是一种征服。不同的只是,马本斋要征服的目标明确具体,马希融要征服的目标扑朔迷离。不屈不挠的征服欲望,是伊斯兰的宝贵品质。

  马希融的结论产生了:两个测道地电阻率大幅度下降,预示着地壳形变加剧,岩石出现微破裂。随着地壳裂隙增多,含水量增加,导致了地电阻率值大幅度下降。之后,地电阻率相对平稳,说明应力积累达到一定程度而出现了危险的暂时平衡。26、27日地电阻率出现大幅度急剧下滑现象,表示大地震的应力高度积累所形成的暂时平衡已经被打破,微破裂加剧,随之而来的是大地震即将发生。

  马希融额头的汗珠滚落。

  是报,还是不报?

  伊斯兰的后代,依然是几千年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中国人,具有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也承袭了祖宗们遗传下来的东西。我们往往顾虑重重,我们往往循规蹈矩,我们往往三思而后行,我们往往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何况,他已经被冷落了一回。不想这些,他就不正常了!

  报,万一不震呢?

  引起社会动荡……影响“抓革命、促生产”……扮演一回“狼来了”的孩童角色……

  不报,如果震了呢?

  数以百万计的鲜活生命……一名地震工作者终生的耻辱……一个辜负党和人民期望的历史罪人……

  他望着沉甸甸的观测记录,记起近日来动物的异常变化,他犹豫了许久,终于拿起了电话,向开滦矿务局地震办公室左继年作了强震临震预报:

  地电阻率的急剧变化,反映了地壳介质变异,由微破裂急转大破裂,比海城7.3级还要大的地震将随时可能发生……

  历史将会记住这个时刻:1976年7月27日18点。

  马希融发出强震临震预报9个小时以后,震惊中外的大地震摧毁了整个唐山!

  ……

  倔犟的马希融哭了。

  他带着眼泪也带着腰伤,冒着余震的危险,把生死置之度外,在属于他的那堆废墟上扒着,寻找那些洒满汗水和泪水的地震观测资料。马家沟的人看见了,他顾不上给自家盖简易棚,他顾不上去看望地震砸伤的老伴。他把一腔热血泼洒在地震预报事业上了。仅仅过了15天,他就修复了仪器,投入到紧张的地震监测工作中。

  1976年11月初,他准确地预报了11月15日发生在宁河西部的6.9级大地震。他再次宣告了他的成功不是一种偶然!

  在以后的日子里,马希融又成功地预报了多次5级以上的地震,国家地震局、河北省地震局也多次把先进称号送给了马希融。

  马希融想要的不是这些。

  马老师,我顶着凛冽的寒风“三顾茅庐”,你跟我说早已看透了名和利,一再劝我别采写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1977年的早春,马希融接到一封来自北京的信。那位地电专家,写于1977年1月20日。信中说:

  ……

  1976年7月中旬我去你处,由于自己水平有限……结果辜负了人民对我们的期望,对人民我们是有罪的……

  唐山地震……作为我们地震工作者来说心情十分悲痛,据传马师傅对我意见很大,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关于形变电阻率,7.8级震前的反映是应该肯定的,你们的预报意见是震前几大家预报意见中震级最大的一家……我们虽然漏报,但增加了我今后的信心,说明地震前有人能够做出预报……

  我注视着国家地震局地震专家的来信。

  一个民族能够正视本民族的弱点,这个民族就有希望。一个人能够知道自己的过失,这个人就还能进步。无论是一个民族还是一个人,无视自己的弱点和过失,那就是很危险的事了。

  我相信这是地震专家真心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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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大地震预报产生于震前14天

  历史狠狠地戏弄了国家地震局一回,叫国家地震局副局长查志远长了一个记性,他也忒该长个记性(好像还不仅仅是个记性)了!无论谁坐上那把椅子,在以后的若干年里,流水似的局长们谁也无法抹掉这个记性。



  1976年7月14日(距唐山地震14天),国家地震局副局长查志远主持在唐山召开了京津唐张渤群测群防经验交流会。会议期间,近百名中国地震界的官员、专家和工作者到唐山二中参观地震科研小组的工作。田金武老师手中的教鞭在“地震数据曲线图”上滑动,边讲解边分析,列举了土地电、地应力和磁偏角异常的确凿数据,郑重发出地震警报:

  1976年7月底8月初,唐山地区将发生7级以上地震,有可能达到8级!

  有人问,你说有一个大震在哪儿呢?

  田金武说,大地震就在脚下。

  李伯齐和王书蔚的回忆令我震惊!

  唐山二中地震科研小组成立于1973年。唐山市地震办的杨友宸那阵正忙,他跟唐山二中领导谈,也跟他看得上的人谈。组长田金武老师忒不一般了,不仅仅是唐山市三、四、五届xxx代表,六十年代初就曾应邀参加周总理召集的全国“神仙会”。成员也是这所重点学校的高手:数学老师李伯齐,物理老师王书蔚。

  科研小组成立之初就埋设设备,地应力,土地电,还有地倾斜。地应力测量仪是三河地震地质大队出的。地倾斜测量仪也是买的,总坏,李伯齐就动手做了一个。阿基米德说你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把地球撬起来嘛。他利用杠杆原理,因为地倾斜量非常小,就做了一个杠杆放大,看得清清楚楚的。他们每天测数据,绘出图表,然后先开个小会,就带着这个结果去会商。每周三市里会商。从1973年坚持到1976年,风雨无阻。

  王书蔚老师说,实际上,说我们七•二八地震测得准,就算是一个偶然吧。临震预报世界上还没过关呢,咱们一个小组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我们说有一个大震,是按图纸数据讲的。

  李伯齐老师把一张图摆在我面前。二十多年过去,图纸已经很陈旧了,似乎还有一些泥土的痕迹。

  李伯齐老师黯然神伤。他说,这是1976年的原始图,笔迹是田金武老师的……你看这条曲线是磁偏角,一直上升,地震前几天突然下来了!这条曲线是土地电,5月份是上升的趋势,进入7月份达到高峰。图纸上的数值很清楚,是一点点地上升,然后又有规律地降下来了,绝不是仪器出了毛病。图纸标得很明白。

  尤其是地应力,你看,它开始挺稳定吧,然后就变化,变着变着就出格了。1975年12月份出格,没办法记录了。又过了几个月,直到7月份,又一点点地降回来了,我们一直记录到7月27日。你说仪器不好?可图上显示,把这个大过程都记录下来了。地应力测量仪是1975年3月份买的,北京三河地震地质大队出的。

  在国家地震局召开的现场会上,我们就是把这张图放大了挂墙上了。用数据说话,按照我们的理解和认识进行分析。

  田金武当时不搞教学了,天天研究它,他也敢说话。当时我们自己觉着挺狂似的,这个地震怎么这么大?

  最后是王书蔚讲的结束语,我们报了一个大地震,到底怎么样呢?那就让实践来检验吧。

  三种仪器都有显示,我们也说了也震了。你说不科学?可我们记录的数据是百分之百的准确!

  至于我们的认识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李伯齐王书蔚非常钟爱地震预报事业。地震当天,亲人们的尸体还没料理,就扒出了地震的图纸和资料。那一年年一月月的多少记录本,没地方放也不能浇了它们!当时正是大伏天,一会下雨一会晴。夫妻两个蓬头垢面的,把图纸资料一张张地弄干净,一点点地摩娑平了,保存到小窝棚里。他们说,干了这么多年,积累的图纸资料或许有点用处,供一些专家们做研究吧。

  唐山大地震以后,地震专家们蜂拥而至。什么地球所的,什么地应力的,什么什么的都来了。专家看资料他们就讲解。他们也往飞机场那里送过资料,觉着国家现在还保存着呢。这对夫妻说,自己受伤害了,别人再别受伤害了。北京的地震专家瞅着废墟上的小窝棚,也挺感动的。专家说,你们都这样了,还把图纸资料保存的这么好,你们也不是专业搞地震的。

  1976年底,国家地震局在石家庄召开全国地震总结会。王书蔚老师应邀出席会议,并代表二中地震科研小组发言。王书蔚老师平时血压偏低,记起地震遇难的亲人,血压突然就高了……

  在小组会上,唐山的代表议论纷纷,对地震局的个别专家很有看法。一向与人无争、与世无争的王书蔚老师说话了,地震局根本就瞧不起这些群测点,不屑一顾,说什么土拉巴叽的。他们挺洋气的还测不出来呢。咱们的地应力好像就在地表,他们能打到岩石层,谁瞧得起?

  但也不能说太深奥!

  关于唐山大地震的短临预报,无论地震界的专家学者们如何看待唐山地震监测网的简陋仪器,也无论地震界的官员们今天如何评说群测群防,他们应该承认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田金武们按照地震预报三要素曾经成功地预报了唐山大地震!

  这是中国乃至世界特大地震最精确的短临预报。据我所知,截止到目前为止世界各地还未见报道。

  田金武带着遗恨走了。他领导的科研小组给故乡人民留下了一份精确的临震预报,还有他那双永远也合不上的眼睛。

  唐山地震后,河北、辽宁、天津和北京等省、市地震界的同仁们,都对田金武的遇难深感痛惜。辽宁省地震局的一位负责同志感慨地说:“田金武是惟其不该忘却的人。”

  人,一生做成一件事很不容易。

  先生,您是做成了一件事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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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滦矿务局短临预报意见报给谁了

  王建功,1922年生人。

  1954年至1974年12月,在开滦矿务局地测处任职。



  1975年1月,任开滦矿务局地震办公室主任。

  我和他家人约见王老时,老人患脑血栓正在住院。他出院后我便去采访。老人背很驼。头发大都白了。瓜子脸没有血色,满是疲倦与沧桑。我本不想打扰老人,可是王老所在的开滦矿务局在唐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王老管辖的地震办公室就多达11个。不采访不中,与老人的对话只能简短,再简短。

  唐山大地震,老人记忆犹新。

  张庆洲:开滦矿务局地震台网是如何设置的?

  王建功:矿务局成立了地震办公室。各矿、厂也成立了地震办,矿务局出钱都购置了监测仪器。像林西、赵各庄、吕家坨、马家沟、唐家庄、开滦机厂等都相继成立了地震监测台、站。

  开滦矿务局下设11个地震办公室。

  矿务局地震办公室4个人,各厂矿地震办大约有4至5个人。

  矿务局地震办设在地测处。各厂、矿地震办设在地质科。

  张庆洲:开滦矿务局投入这么多人力财力,研究地震又与出煤无关,成立时有难度吗?

  王建功:我亲自找,一个矿一个矿地督促。

  张庆洲:您能讲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王建功:这个事……(老人面露难色),那阵儿我有看法,可是咱们不能说。

  张庆洲:为什么?

  王建功:不但伤小人物还伤大人物。咱们认为这样,人家认为那样,不好说!

  张庆洲: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异常?

  王建功:地震半年前左右吧,各矿、厂都出现了异常。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

  张庆洲:有人说,马家沟地震台的马希融发出了临震预报,你作为他的上级,你知道他报给谁了吗?

  王建功:马希融报过不止一次,他报给我了。他来电话说,我把图纸资料整理出来了,是给你寄去呢还是送去?我说你也别寄也别送,我这里有你的图纸资料,咱们在一块也研究过。你送来,咱们还得研究,还得通过领导,那就耽误事了。你直接往地震局报,给我留一份就中。

  张庆洲:我听马彩欣(唐山震后调入局地震办)说,七•二八前几天石家庄开了一个地震会,您意识到要发生大地震,曾带去了书面地震预报意见是吗?

  王建功:1976年7月24日左右吧,我去参加省地震局的会议。临走之前,我写了地震预报意见。那是一份正式报告,复写了三份:一份给矿务局领导,一份带到石家庄,一份留底。

  张庆洲:您的预报意见根据是什么?

  王建功:我根据开滦系统各矿、厂地震办报上来的意见,总结分析了他们的图纸资料和预报意见,提出:

  在7月底8月初,唐山将发生5级以上的强震。

  张庆洲:您亲自交给局长的吗?

  王建功:咱见不着局长。局长办公室外面有秘书,咱连秘书都很少见着哇。我给局办公室,由局办转给局长。

  张庆洲:您到石家庄以后,地震预报意见交了吗?

  王建功:交省地震局了。

  张庆洲:会议开了几天?

  王建功:开了两三天吧。那边开着会,这边就震了。

  张庆洲: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建功:当天就回来了。地震发生在哪儿不知道,开始说东北然后又说唐山。我们说唐山,唐山我们回去了。

  地震就把地震会搅散了。

  张庆洲:在我采访过程中,有人说杨友宸如果不上干校,抓住这次地震就有点希望,是吗?

  王建功:你要说这个话,我可就要说了。杨友宸要是不走,唐山大地震就抓住了!

  张庆洲:为什么?

  王建功:大地震前半年开始吧,地震异常就越来越多了。市里会商会上,各单位都发表预报意见,五级六级的都有。我印象最深的是二中,田老师敢报大震。

  我们开滦系统就有11个地震台、站,观测手段跟专业队伍相比差不了哪儿去!

  杨友宸敢抓也敢坚持意见。我就说这个话,他要在,这个地震就是抓不住,在震前也嚷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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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计算为8.4级,只报了6级左右

  吕兴亚,男,1938年5月11日生,山海关人。

  1955年中学毕业后考入河北省重点高中——山海关一中。



  1958年因成绩优秀被保送到北京大学,因身体原因辍学,山海关一中留下了这个品学兼优的高材生任教。

  1998年5月11日退休。

  他没有完整的大学文凭,却是全国模范教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历史上能成就大事的人往往没有大学文凭。

  中国地震界承认这位预报过海城、唐山、宁河等震惊中外大地震的杰出人物,邀请他出席了“全国地震战线先进集体、先进个人表彰会议”(1977年12月,北京)。

  20世纪末。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我采访了鲜为人知的吕兴亚。采访前一天晚上,我与吕老通电话,他说明天早上要去取水样,10点你再来吧。我大惑不解,老人不是早就退休了吗?

  我见到他的时候,很难把他和他曾经预报的海城、唐山、宁河等令世人震惊的大地震联系起来。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不大像这个时代的人。我们谈话时,吕老的夫人也在场。

  张庆洲:您退休了还搞水氡化验?这么大雪,路还滑。

  吕兴亚:那就推着自行车走,当拐棍。

  张庆洲:市场经济了,没有更适合您的工作吗?

  吕夫人:渤海中学是私立学校,总请他他就是不去。

  吕兴亚:我观测30年了,中断一天也不行。

  吕夫人:渤海中学董事长说,给月薪一千,还给房,还不用坐班。要是放不下水氡观测,还给他专门找一口井。

  张庆洲:为什么不去呢?是不是地震局给得报酬更多?

  吕兴亚:我说你可别笑话我,早年一分钱也没有。80年代吧,唐山和秦皇岛分家了,你猜给多少?一天一毛!这两年秦皇岛地震局来了个新局长,说这也太少了,就一年给360块了。

  吕夫人:他不会挣钱也不会花钱。前几年我说给他做一件衣裳,他说做那干什么,还得花布票!你说,都什么年月啦……

  张庆洲:您现在的水氡分析数据报给哪儿?

  吕兴亚:报秦皇岛市地震局,然后由他们报国家地震局,可能是入网了吧。我这个点30年了。

  我连续观测这么多年,扔了可惜呀,尽义务也不能扔!

  吕老从1970年测报地震至今已整整30年,退休在家仍然搞水氡观测。楼下的贮藏室别人家放杂物,他家却建成了小试验室。我参观的时候,心灵深处产生了一种久违的震撼!

  写字桌中间是化验水氡的仪器,铭牌是:上海电子仪器厂出品,型号FD-105K。左边是一个小型真空泵,右边摆着一个厚厚的记录本,封面上印着:

  水氡观测记录

  FD-105K

  使用时间:1999年12月-2000年 月

  负责人:吕兴亚

  国家地震局制

  观测记录本旁边是一个试管架,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试管。

  我望着吕老苍苍白发,心底油然升起一种敬意。我记得一位伟人说过: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

  吕老就快一辈子了,他向地震部门几乎是无偿提供着每一天的水氡观测数据。祖国的北方冬天很冷,有雪也有冰;夏天很热,有雨也有雷;春天又常常是风沙弥漫……为了保证水氡观测质量,他把水点选在距山海关17华里的疙瘩岭山区的天然自流泉,每天往返34华里取水样。对每一次观测,每一个数据,每一条曲线,从来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取得了大量原始数据,仅地磁一项就积累了十万多个数据。他们从未草率地对待任何一个异常,轻易作出一个结论。每当出现明显趋势异常或有短临预报时,都会加密观测次数和分析会商。

  30年了,他取水样化验未间断一天。30年了,吕老也吃五谷杂粮,身体就没有不适的一天吗?我望着吕老送给我的史料,在遗憾的同时更感到一种心痛!

  我与老人相视无语,只有石英钟有节奏的嗒嗒声。在整整30年的风风雨雨中,吕老太老了,我不知道吕老坚持至今的取水样化验氡值的日子还有多远……应该记住这位老人,我想。

  吕老轻轻地从茶几上的史料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八开纸,笑容在脸上骤然凝固了。他的声音很沉重。

  这是山海关一中于1976年7月7日和22日先后两次向河北省、天津市和唐山地区地震部门提出的书面预报意见:……7月中下旬,渤海及其沿岸陆地有6级左右地震。

  张庆洲:您能像讲课那样,通俗易懂地讲一下唐山大地震前的预测预报情况吗?我是外行,读者们大都也是外行。

  吕兴亚:这是地应力、水氡、磁偏角旬均值变化曲线图。

  地应力最早出现异常。75年7月以前曲线是平稳的。75年8月至76年5月,曲线已形成鼓包形趋势异常,异常幅度高达70微安。我们断定这是大震前兆。76年6、7月份曲线开始回升,并出现跳动。7月中旬地应力仪表针大幅度摆动,有时还出现小幅度颤动,这反映了震源局部岩层产生了微破裂的应力变化,可能震源岩层即将发生大破裂。

  地应力不断积累加强,地下岩层的物理化学性质就发生变化。地下水中氡气受到压力影响,压力大的地方向压力小的地方迁移增强,含量会发生变化。75年8月初,氡含量50几个埃曼,76年4月高达89.1埃曼。我们认为这是大震前兆。76年5月氡值大幅度下降,7月又有回升趋势,突跳变化明显,预示进入临震阶段。

  磁偏角异常变化75年9月10日开始,76年3月10日出现峰值,连续渐变异常182天,最大变化幅度3.5'左右。

  根据连续渐变天数T,计算震级为8.4级。

  因为没有报大震的经验,只报了6级左右。

  发震时间:我们在1976年7月7日和22日上报预报意见时,主要根据磁偏角日均值曲线快要恢复到1975年9月10日异常开始的水平,也就是说整个异常临近结束,又综合了地应力、水氡、土地电异常变化,认为这次地震很可能在7月中下旬发生。

  震中估计:从变化曲线上看,连续渐变异常段磁偏角是向西偏的,故震中在我台站西部地区内。当时我们已积累了六年多的经验,从磁偏角曲线特征上分析,这次地震很可能发生在渤海及其沿岸陆地。

  张庆洲:这样一个大异常,哪一级地震专家来核实过?

  吕兴亚:唐山大地震前夕我去石家庄开地磁会去了。我把测报小组的工作交给了物理何老师。1976年7月26日我返回山海关。何老师说,唐山地区地震队来了两个同志,看了仪器设备也看了坐标图,认为异常确实存在,让咱们继续观察。

  张庆洲:你们计算是8.4级,为什么只报6级左右呢?

  吕兴亚:如果报8.4级不是太大了吗?我们还做不到那么精确。反过来说,当时报6级左右也是很犹豫的,因为计算是8.4级。

  张庆洲:大地震一天天临近的时候,您着急吗?

  吕兴亚:时间进入1976年7月下旬以后,我的神经就绷得很紧了!就连走路、吃饭、说话都绷着弦,因为异常太大了!

  七•二八夜里大地一晃,我腾地一下挟着大闺女就跑出来了。

  1976年10月18日,山海关一中向河北省、天津市、秦皇岛市以及唐山地区地震队等地震部门发出了书面地震预报:11月15日(±3天),西南部的天津、沧州可能发生7.1级地震。

  1976年11月15日,天津宁河一带果然发生了6.9级强震。

  我注视着泛黄的地震预报底稿陷入沉思。山海关一中对海城、唐山、宁河大震的预报无疑是成功的,只是震中位置还精确不到具体地点。吕兴亚说,对一个单独台站来讲,要准确地预报震中位置很难,最好是多台站、多手段的综合分析。

  我想,唐山大地震前夕,许多台、站都曾发出了临震警报,关键性的综合分析工作应该由谁来做?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收到这些信息了吗?如果收到了,他们至少也应该在百忙之中交代一下。如果没有收到,这些弥足珍贵的地震预报意见还沉睡在哪一级官员的办公桌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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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震最低6.7级,最高可达7.7级

  侯世钧,男,1964年7月,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物理系。

  1964年8月,分配到唐山地区乐亭城关中学(“文革”期间更名乐亭红卫中学)任初、高中物理课理化教研组长。



  1969年,渤海地震后,红卫中学成立了地震测报小组。

  1970年1月,参加首届全国地震工作会议,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

  对1976年7月28日大地震后的序列强余震基本做出了准确预报。为此被评为河北省科技先进工作者,并被推荐为参加首届全国科技大会的候选人。

  侯世钧圆脸盘,个不高声调也不高,很慈祥的老人。

  他把满满一提袋资料小心翼翼地展现在我面前。那份极其珍贵的地震预报意见,16开纸上方的订书钉一层锈迹。我抚摸着这些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史料,只觉眼中一潮。

  唐山震后时间不长,一名记者来到了乐亭红卫中学。侯世钧跟他谈了很长时间。记者说,这些事不可能见报,但是作为青少年开展科技活动,有可能写一写也不一定能发表。记者说,没法说!还真没见报。

  当时去红卫中学参观的人多极了。什么地球物理所的,什么生物所动物所化学所的,一拨一拨地来看资料了解情况。

  乐亭红卫中学有三种观测手段:国家地震局地震地质大队出的地应力仪、地磁偏角测量仪和地温测量仪。再就是他们埋没的土地电,极距75米,地下走电缆。乐亭没有大工厂,干扰小。土地电埋设在田野里,就连小工厂也没有。

  侯世钧成功地预报过多次地震,震级和发震时间主要是地应力,趋势参考土地电,几种手段各有千秋。

  乐亭红卫中学从1969年成立地震测报小组,一直到1976年唐山大地震,在将近8年的时间里,一天观测三次,早8点中午12点晚5点,每晚填图、分析。这项工作要持之以恒,风雨无阻,一天也不能中断。

  从1974年开始,他们每天给地震办报数据。那阵儿是手摇电话机呢,摇几下总机电话员出来了,然后让她接县地震办。给地区地震队是用信报,特意印了一个表,三天一报数。

  1975年10月出现异常。唐山地区各监测台、站关于地震的呼声比较高。1976年5月,二中田金武老师给他写来一封信,探讨内蒙古和林格尔地震以后的异常趋势,震情是结束了还是一个新的转折?他回信说,和林格尔地震后是有变化。1975年12月份开始出现异常,和林格尔地震是一个转折,异常还是继续发展。

  1976年6月份,乐亭县地震办公室在县招待所召开了地震会商会,乐亭红卫中学正式提出:

  七月中下旬,我区附近将有大于五级的破坏性地震。

  1976年7月16日,异常越来越明显,幅度也加大了。侯世钧思想斗争了好长时间,又发出了书面地震预报意见。为什么有思想斗争?侯世钧说,发书面地震预报意见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如果发了而没有震,那……怎么交待?谁也不是瞎发的。当时华国锋有指示,京津地区5级以上地震要在24小时内作出预报。

  虽然是慎之又慎的大事,侯世钧认为大地震即将爆发,所以才发了书面临震预报意见,并加盖了学校的公章。

  侯世钧沉默了。他双手捧给我一份信函。由于年代久远,纸页之间有点粘,我一点一点地揭开了这页尘封已久的历史。

  地区地震办公室负责同志:

  现将我们这里情况简要汇报如下。

  从1975年12月23日到1976年4月10日,我们这里东西道土地电出现正弦形异常,原来以为是4月6日河(和)林格尔6.3级地震所引起的,现在看起来不是。因为即(既)然有那么明显的长趋势异常,就应该有明显的临震异常,可是没有。据此,我们推算在7月中下旬我区附近将有大于5级的破坏性地震。此预报意见早在6月初县地震会上提出,不知已转告否?

  另据地应力135°档情况看,也出现了长趋势异常,且坡度幅度都较大。

  磁偏角从4月初也有长趋势异常。南北道土地电也出现了明显异常。

  另外,根据东西道土地电日均差“二倍法”推算,7月23日渤海将有较大一点的地震发生,因为这有长趋势异常背景值得注意。综合以上情况,我们预报:

  在7月23日前后我区附近西南方向将有大于5级的破坏性地震发生。

  如需要可供资料。

  致以革命敬礼

  乐亭县红卫中学地震科研小组

  1976年7月16日

  说明:原件一式二份上报地区地震队和地区地震办公室。原件加盖“乐亭县红卫中学革命委员会”公章。……

  很显然,这不是临震预报的原件,是发出原件后追发的一封信函。文中在分析趋势性背景时,提到了1976年4月6日内蒙古和林格尔地震。这是在中国地震史上很重要的一次地震,因为在这以后再也没有发生4.5级以上的地震,又过了113天便爆发了唐山大地震。

  和林格尔地震为何模糊不了唐山地震监测网的视野?像杨友宸、田金武、侯世钧、马希融、吕兴亚……他们和某些地震专家一样,也同样注视着和林格尔地震,却没有漏报唐山大地震。

  1976年7月23日,唐山地区地震队两个专家来落实异常。他们开始并不是特别相信。侯世钧把东西道土地电、南北道土地电以及南北异极土地电、地应力、地磁等预报依据和图纸资料介绍给他们以后,他们又考察了仪器设备情况,心里也不安了,说回去详细向队里汇报,有什么情况保持联系。地震专家要走了,侯世钧就有点急。

  他说,我们这里异常变化非常明显了。又说,根据我的计算,这个大震最低是6.7级,最高可达7.7级!

  乐亭红卫中学书面预报意见只报了“大于5级的破坏性地震”,为什么又强调这个大震最高7.7级呢?侯世钧说,还不敢那样报。一是缺乏报大震的经验,二是5级以上就要逐级向上报了。白纸黑字,这是要承担责任的!

  1976年7月23日下午,地震专家走了,“泥牛入海无消息”。乐亭开始下大雨。校园里有一口地震观测井,原来打水要系上三四米长的绳子,地下水位涨上来,坐在井沿就能洗脚。显然,这不仅仅是下雨的原因。

  1976年7月24日,雨仍然下着。呈米字形的四道地电,有三道把表烧毁!从1969年至1976年,也曾遇到无数次下雨,但没有微安表同时烧毁的现象。只能换上新表继续观测。这一天侯老师终生难忘。也许是太相信自己的数据和图纸,也许是太相信自己的分析和结论,也许是知道大震即将来临,他望着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再也受不了了,竟然在课堂上宣读了地震预报意见。下课了,他还鬼使神差地通报了一些教师。

  这样做严重违纪。他知道。

  侯世钧的临震预报是7月23日左右,白纸黑字无法更改。如果说24、25日没有震,他还不是特别担心的话,那么到了26、27日,侯老师全身的神经的的确确是绷紧了!

  侯世钧监视这个大震已经太久,各种监测手段充分证明这是与和林格尔地震无关的大震。数据是可靠的,分析是严谨的,计算是无误的。所以才敢把临震预报通报给一些老师和学生,才敢跟调查核实的地震专家明确地讲,这个大震最高可达7.7级!

  可是它不震。

  这个大学物理系的毕业生,莫非真是虚报了?侯世钧心情也很矛盾,又希望震又不希望震。

  7月27日黄昏。侯世钧在血色黄昏中铜像般伫立着,一颗焦躁不安的心也随着夕阳坠入了地平线。他的临震预报对地震界来说是虚报,对老师和同学来说可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夜里十点左右,侯世钧无奈地回到了宿舍。为了能及时逃生,依然没有锁门,门里边支了一根小木棍。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爱人均匀的呼吸声……大地震轰然而至。

  侯老师挟着孩子窜出了门外。因为没锁门,一点逃生的障碍也没有。他爱人紧跟着出来了。刚逃离宿舍,山墙便轰轰隆隆地倒塌了。大地剧烈地摇撼,人根本站不住。侯老师右手抱着一棵树,左手挟着孩子。那一年孩子六岁。

  在我采访结束的时候,候老师说我还有话想说。我望着他恳切的目光重新打开了录音机。我们忘记了吃饭,我倾听着一个曾经无私地付出青春岁月,白发苍苍依然不敢忘记祖国地震事业的老知识分子悲凉的心声。

  我虽然不搞地震预报了,可这些年来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唐山大地震从整个预报形势来看,如果落实了周总理专群结合的方针,也就是说地震专家和群策群防结合起来,中国地震界应该作出临震预报。

  唐山地区的群策群防水平,当时在全国也是很高的,关键是有一批人层次比较高,大部分是大学本科毕业的老师们。当时就教那么一点书,还有精力从事地震研究。像吴宝刚、周萼夫妇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教“文革”的初中很轻松。他们都提出了唐山大地震的预报意见。可是,本该抓住的却没有抓住……遇难的死不瞑目,幸存的遗恨了这么多年。

  我觉得临震预报还是要依靠专群结合。

  乐亭红卫中学的预报意见也是专群结合的成果。唐山大地震之前,说了那么多年有震有震,国务院还专门下发了69号文件,我们就提高警惕了,观测仪器就明显了。如果没有长趋势的预报意见,我们也不见得能分析出来。应该说,专群结合才能做出比较准确的临震预报。

  我们国家对专业地震部门很重视,跟其他国家和地区相比,投入的财力也比较多。但是这些年群策群防不知为什么不提了。唐山大地震前临震信息那么多,今后还会再看到吗?唐山地区近百个测报点,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常,那时一分钱也不给还常年坚持,每天测三遍风雨无阻……

  像吕兴亚那样坚持下来的人恐怕是不多了。

  我1983年从乐亭红卫中学调出来,临走曾经交待了一个留校的学生,我说一定要把地震监测坚持下去啊!xxx年我回去一次,那间原来摆满监测仪器的小屋,早已人去楼空。

  小屋在校园边,很清静,搞地震监测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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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起伏跌宕的水氡观测记录

  北方的春天。

  我一进入滦南县境,就感到城市和乡村的差别了。宽敞的柏油路偶尔有一辆汽车惬意地飞过。空气真鲜啊,五脏六腑都透亮了。天空格外的蓝,一眼望出去好远。路边的麦浪,

一波一波柔柔地卷过来,宛若翠绿的宽阔无边的毯子,毛绒绒的透着诱人的新鲜气息。

  清晨的安狼坨庄,还在静谧之中。

  安继辉,精瘦,头发花白,不大的眼睛非常有神。他从1963年开始在唐山市自来水公司化验室从事水质化验。1981年调生产科,然后到开发公司当书记,然后调任引滦入唐净水厂筹建组组长,再然后就是退休了。

  我随主人进了正房,很简陋。土炕正中摆着一张小方桌。

  他把一大摞一大摞落满灰尘的东西搬上小方桌,说,人事科的同志通知我你要来,我把资料都准备好了。我随手拿了一本毛主席语录,红塑料皮里头竟是工作日记,我信手翻起来。

  1974.11.16

  河北省地震工作群测群防经验交流会在保定高碑店召开。

  174人参加,其中专业人员57名。

  ……

  1975.7.27

  营口市地震办公室主任郭:介绍防震抗震情况:

  一、灾情……

  ……

  在唐山,我还没发现过这么完整的记录。

  安继辉淡淡地说,这些都是工作记录。你再看看这个,这几大本是水中氡含量测定原始记录。表格已经破旧,像是旧书摊上的古籍。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比古籍也许更有价值。“水中氡含量测定原始记录”从1974年4月26日一直填写到1976年7月27日。

  这是历史的见证。

  安继辉真是一个有心人。这些资料在公司放着,他真怕有一天当废纸卖了,就拿家来了。唐山地震以后,水氡资料汪成民和尹汉年借过,他们是搞地下水研究的科学家。安继辉的地电资料却没一个人问过。

  唐山市自来水公司不仅测水氡,还有土地电,土地电是1974年埋设的。一天测三次,数据处理取平均值。75年雨季也没什么干扰。平时是38微安左右,最高不过40微安,很稳定的。

  1976年7月25日,微安表打到头了,打到100微安。安继辉还清楚的记得,那天雨不大,就感到很突然。他怕电阻有问题,就把电阻拆了重新接线,还是100微安。后来干脆就没法测了。那天是礼拜日。7月26日他又修,还是不中,还是100微安!7月27日又打到头了。他根据地电异常,还有水氡异常,27日晚上拨通了市地震办公室的电话,是姓刘的女士接的。

  安继辉说找一下杨友宸。

  刘女士说杨友宸不在。

  安继辉说这两天有异常没?

  刘女士说没异常。

  安继辉想说微安表三天打到头的事。又一想,她不懂,就没说。刘女士是当老师的,调地震办来当一般工作人员,值班打杂没正经事。安继辉就在化验室整理明天会商的材料:

  地电异常。

  水氡异常。

  ……

  7月27日晚上,有人组织分析分析就好了……安继辉沉默了。唐山市地震办每周三会商,可是发现异常要立即上报,无论是谁值班,地震前兆异常还是要报!至于为什么安排杨友宸去干校,为什么调一个老师到地震办公室,那就是“权力”的事了。

  我对水氡监测与地震的关系是个门外汉,真诚地叫了几声安老师,对水氡才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氡是一种放射性气体。是地壳岩石中放射性元素铀、镭衰变的中间产物……氡气可以被地下水溶解。地下水中氡的含量以浓度单位——埃曼表示。在水中溶解量的多少,受温度和压力的影响。测量地下水中的氡含量,能比较灵敏地反映地下应力和热流的变化。所以,地下水中氡含量与压力和震动有明显的关系。水氡异常表现为,中长期异常是缓慢上升。临震异常是水氡值出现单点或多点的突升与突降。

  唐山市自来水公司水中氡含量测量于1974年4月26日开始,每天测量每天计算,每天填写原始记录表。

  安继辉翻阅着原始记录,你看,这是建陶院内的德胜井数据。这口井深300米左右,附近没有干扰,平时总是4点几埃曼。1975年12月6日7.74,12月11日7.08……数据处理后就明显了,峰值越来越高,波浪形地往上走。当时测的两口井:一是德胜井,二是十四中井。你看十四中的井:1975年5月26日2.08,7月1日2.18,7月14日2.59,7月22日2.4,7月25日2.35,7月26日2.43,7月27日2.5……

  结束了。“水中氡含量测定原始记录”截止到1976年7月27日永远地结束了。唐山市自来水公司的测定结果,在唐山地震前哪一级地震局的官员知道?有没有引起他们的关注?

  安继辉无法忘记,1976年7月中旬,国家地震局副局长查志远带队到唐山市自来水公司参观。在自来水公司会议室,安继辉挂上一幅起伏跌宕的水氡观测图表,向国家地震局的官员正式提出水氡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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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特大地震的完整震例

  姜义仓,1932年4月生人,高级工程师。

  天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



  1975年,任开滦赵各庄矿地震台台长。

  姜义仓个头不高,鼻梁骨有一块伤疤,那是大地震给这位地震台台长留下的痕迹。老人思维敏捷,谈起唐山大地震,那铬印般的记忆却时常打乱他的正常思维,积蓄已久的激动、愤怒和悔恨,搅成一个硬硬的死结,恐怕这一世是解不开了。

  新台长张力秋三十多岁,一头密实的黑发蓬蓬勃勃,四方大脸,很实在。他在一旁很少插话,静静地聆听着老台长的回忆。

  新、老台长陪我参观了地震台,外观不怎么起眼的二层楼,一层各房间竟都是监测地震的仪器设备:有压磁地应力仪和地震记录仪,24小时自动记录;也有先进的体积式应变测量仪,微机自动控制,每天出图……

  在一张大蓝图前面,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这张蓝图长2米高1米左右,图纸上方的黑体字震撼人心:

  唐山震例 一九七五年七月至一九七六年十二月

  图中纵坐标是地应力、土地电和磁偏角;横坐标是1975年7月至1976年12月每一天的日期。三种监测手段每一天的数值构成三条蛇一样的异常变化曲线,惊心动魄的唐山大地震明显地呈现出来!

  这就是历史。

  压磁地应力仪(北京地质仪器厂制造)安装在76米深的井底,这口井打到了唐山石灰岩。1975年7月份至11月中旬基本平稳,1975年11月15日开始呈上升趋势,1、2、3号受力元件上升最高达5欧姆,以后始终在这个高值范围内波动,一直到1976年7月10日才缓缓下降,7月15日恢复到原位,异常持续长达270天!1976年7月中旬下降,预示着岩石破碎,能量即将释放!

  土地电的南北(SN)和东西(EW)两条曲线在唐山大地震前两个半月就出现了正异常变化!

  磁偏角的变化曲线,从1976年1月20日开始就出现了大异常,数值始终居高不下……

  赵各庄矿地震台与唐山二中的磁偏角图形为什么惊人的相似?姜义仓回忆说,所以,唐山市地震办每周三的会商会议就讨论得十分热烈。各个单位都带着图纸和数据,会商时说白话不行。田老师就敢报大震,他很有经验,他的磁偏角一下来就有地震。对海城等几次地震都预测核实过,很准确。

  1976年7月中旬,国家地震局在二中召开的现场会,我们都参加了。田老师讲,唐山地区于7月底8月初将发生7级以上地震,可能达到8级。在以后的会商会议上,他的预测始终不变。他的图形反映了大地震,田老师报8级大地震,参加会商会的人都清楚。

  姜义仓遗憾地说,我报的是5级以上破坏性地震。

  唐山大地震以后,国家地震局地壳应力研究所的专家来了,给了我们一个公式,根据我们这张图的数据计算:正是8级!

  我们没有这个公式,我们震前不懂啊!

  我们只知道要有一个大地震,但不知道大到8级!我们也是粗心,1976年7月26日早晨雾气蒙蒙的,马路上行人的头发都白了。就没有想一想,咱们这个地区冬天有雾,夏天哪来的大雾?我家邻居养的金鱼从鱼缸里跳出来了。林西南沙河的鱼在水面上翻白了……

  多少宏观异常!

  唐山大地震以后,几次6级以上的强余震我们都预报成功了。

  因为我们懂了。

  姜义仓老人陷入悔恨之中。那张巨大的蓝图,仿佛变成了蒙盖尸体的青单。地震专家们,在大地震之前来赵各庄地震台一趟多好啊!你们是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的异常,还是抽不出时间来?哪怕给我们一个公式也行!

  姜义仓并没指望地震专家来唐山。

  地震台台长脸一扬,鼻梁骨那块伤疤更显眼了。他说,杨友宸是市地震办主任,他很能干哪!他要是不去干校,我估计这个大震百分之六七十要报准了,这个人要立功的!唐山大地震中长期预报已经有了。各个监测台、站都昼夜监测,积极性特别高。杨友宸很有魄力,抗美援朝的军人。其实,1976年进入夏季以后,各台、站的异常就出现了。市里每周三的会商会上,他都强调:海城地震抓住了,唐山也要抓住!各个台、站也有这个决心。杨友宸很可能把地震监测网的异常资料,连同动物的异常,全部综合在一起,向市领导告急……

  我心里一惊。我采访了唐山地震监测网的那多人,几乎都有姜义仓这种看法,说如果杨友宸不调走就如何如何,他给地震监测网留下的印象怎么就这么深?我说,您能举个实例吗?

  地震台台长愣愣地瞅着我,又笑笑,似乎看透出了我的疑惑,实例?走,咱们看看那些挂图去,今天还有它的实用价值!

  在“水化学分析室”的东墙上,是《地震知识》的挂图,一共18幅。挂图是塑料模压的,立体感很强,有地球内部构造;地震前兆地光、地声;动物异常表现;水井冒泡翻花形态;地震避难场所;伤员的救护;地震烈度实况……整个地震全过程的再现!

  大地震发生以后,赵各庄矿地震台抢救仪器设备的同时,也扒出了全部《地震知识》挂图。这些挂图凝聚着杨友宸的心血。二十多年过去了,联合国的官员们来时,都伸出了大拇指!

  我们的“土”东西,老外们却很感兴趣。

  赵各庄矿地震台“大事记”记录:

  1995年2月14日 香港有线电视台拍片。

  1996年7月26日 联合国十年减灾委员会主席埃罗博

  以及科尔博士参观并拍照。

  1996年11月11  加拿大2名记者采访、拍照。

  1997年1月26日 联合国灾害科学与公共行政管理相结合全球计划项目国际研讨会代表四十多人参观。

  1999年12月3日 德国中部电视台拍电视片。

  ……

  我无法全部摘录下来。希腊、俄罗斯、日本等好多国家和地区的专家和记者们先后来到这里参观、拍照和录相。我们的“土东西”呀,本土的,浸着血泪的土东西!蓝眼珠黄头发的老外们,唐僧一样翻山涉水而来,就为一部真经。可是,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多地震的国土上,有几人当回事了?我凝望着杨友宸的杰作终于明白了,唐山市地震监测网数以百计的地震工作者为什么怀念杨友宸;也似乎明白了,我在采访杨友宸的时候,老人为什么泣不成声!

  我离开了地震台,走在赵各庄静静的小路上,一轮血红色的夕阳正缓缓地下坠。一辆手摇车迎面缓缓地摇过来,我可爱的家乡啊,在哪都能看见手摇车!记起大毁灭前的最后一个黄昏,我心底陡然涌上一阵酸楚。

  二十多年倏然而过。我采访了唐山市及唐山地区的部分地震台站和监测点的当事人,他们各自都知道自己发现了临震异常,消息比较灵通的也只知道两三家有异常。我列举了几处有代表性的临震异常之后,他们竟都惊讶了。

  二十多年了,人们不知道在这场大劫难之前,各种监测手段曾出现过许多的临震异常,而且不是震前一两天才出现的!比如赵各庄矿地震台从1975年11月中旬出现异常,1976年7月中旬结束,异常长达270天!

  他们还各自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唐山大地震以后,地震专家们来了,一拨儿一拨儿的,要图纸要资料,有的借了还了,有的干脆就没还。我恍然大悟,为数不多的地震专家们,也知道唐山大地震之前曾经出现过许多临震异常!

  我终于理解了中国地震界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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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认为,地震预报宁可信起有,不可信其无。毕竟不是瞎测出来的
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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